烟火食录·煎馄饨

那一锅汤是骨头煮的,煮得久,所以是浑浑的、浓浓的。馄饨的皮子薄,馅极少,勉强可以吃出其中一点点肉,但作料不少,葱花、芫荽、虾皮、冬菜、酱油、醋、麻油,最后撒上竹节筒里装着的黑胡椒粉。

汤清味厚,加上几小块鸡血、几根豆苗。

然而,将馄饨放在锅里煎,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每个馄饨都包得非常俏式,薄薄的皮子挺拔舒翘,像是天主教修女的白布帽子。入油锅慢火生炸,炸黄之后再上小型蒸屉片刻,立即带屉上桌,馄饨皮软而微韧,有异趣。

1

宋歌买了一个手机回来。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手机,这也不是一个一般的手机,这是宋歌拖着棉拖鞋,穿着大嘴猴棉睡衣,披头散发到楼下超市买橙子的时候,从橙子堆里捡回来,和橙子一起买回来的手机。

一个嵌在仿真橙子外壳里的手机,一个被主人当做橙子扔在橙子堆里的手机。

宋歌看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长叹一口气,很是忧愁。那手机背面的壳子是半个橙子的样子,圆鼓鼓的,连手感和视觉都像极了一颗真正的橙子。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竟然把手机塞进了橙子堆里,又被宋歌这个缺心眼买了回来。

六七块钱一斤的橙子,宋歌买了五斤,也不过花了三十多块钱,三十多块钱却买了个最新的手机回来。宋歌按了屏锁键,屏幕一亮,那锁屏上赫然是一根黄灿灿的大香蕉。宋歌抽抽嘴角,右上角已经发红的电量,没撑几下,屏幕一黑,自动关机了。

屏幕黑的那瞬间,一个电话刚打进来,手机就没电了。

宋歌把手机放进抽屉里,给顾如简去了个电话,跟她把这事一说,顾如简在电话那头笑抽了筋:“这让那部手机情何以堪,三十块钱的身价,它会不会觉得太侮辱此机了,哈哈哈哈……”

“还笑,很好笑吗?现在我该拿这手机怎么办,送回给超市吗?还是送去警察局?”宋歌对顾如简的态度实在无语,找错重点了吧!她默默翻了个白眼。

宋歌是顾如简在江城实习的时候认识的,两个人年龄一般大,可是宋歌读书早,加上顾如简又复读了一年,总之,顾如简到江城实习的时候,宋歌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美食摄影师了。后来,宋歌被京城一家杂志社高薪挖过来,专门当摄影师。

宋歌的确想要把手机给超市送回去,可还没等她送回去,她的顶头上司就给她打了电话,发了一封正式文件到她的邮箱。上司要她赶紧收拾行李,明天早上九点,杂志社门口的车送她去机场,让她亲自去一趟云城弥沙乡的一所小学,做一篇当下公益最喜欢的山区小学和留守儿童、留守老人的报道。

宋歌有些惊讶,因为她并不是社里的记者,她是社里的摄影师,平时只负责拍照,不负责写稿子。

“到年关了,社里太忙了,几个大记者都跟着重大新闻,小记者要负责平时的新闻报道,我把名单看了一溜,安排太突然,现在也就剩你了。这篇报道不要什么技巧,越是淳朴感人越好,你的照片拍得那么好,这种时候,照片可比文字有震撼力多了,这是机会,锻炼你的机会……”

主编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宋歌已经忙着在百度上搜这个弥沙乡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歌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背上背着鼓鼓囊囊的超大男式户外双肩包。不知道她包里装了些什么,生生把宋歌这个瘦小的姑娘压得跟个小老太太一样佝偻着腰背,手里还拎着一个带拖轮的帆布袋子。

主编站在门口,看见宋歌过来,整个人都呆了,“你、你是把你家都要搬过去吗?不过就是过去呆几天而已,你太夸张了吧!”

小面包车里钻出来一个娃娃脸的女孩子,一张圆圆的包子脸,其实宋歌更想说大饼脸,可那姑娘的脸确实也不大。

包子姑娘笑眯眯冲宋歌招招手。

“那是这次和你一起过去的支教老师,叫杜姗姗,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呢!”主编结过宋歌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

杜珊珊往里坐了坐,给宋歌让出了个位置。

宋歌笑着从荷包里掏了两把金丝猴奶糖,很是大方地把一把全递给了杜珊珊。

2

宋歌和杜珊珊两个人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两个人不得不在县城里先睡上一夜,第二天早上再去弥沙乡报道。

宋歌身材瘦小,这个地方海拔有些高,她的胸口就像闷了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小瓜子脸上白愣愣的。十一月的天气,到了夜晚就已经很凉了,她原本就只穿了一件长袖衫,外面套了一件加绒的棒球外套,这会儿已经冻得嘴唇泛紫了。

杜珊珊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小书包,可宋歌这大包小包的,拖得直喘粗气。杜珊珊看不过去了,伸手把宋歌手里的帆布包接了过去。

两个人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小旅馆,说是旅馆,不如说是民宿。那户人家家里只有两个约莫五十岁的老夫妻,宋歌把身份证掏出来,普通话夹着手势,这才开了一间房,两个姑娘出门在外,也只能在一间房里凑合了。

宋歌一进屋,赶紧翻出了秋衣秋裤,还有那套大嘴猴珊瑚绒睡衣,匆匆跑去洗了个热水澡。

杜珊珊坐在房间里,从包里拿出手机,给自家哥哥打电话。

接到妹妹电话的时候,杜然正在外面和同事吃饭,他正在和他关系最好的同事老于发牢骚,说他昨晚很蠢地把手机扔进了超市的橙子堆里,结果他拎着一袋橙子回去,还给橙子们留了个手机。

那手机里有很多他用来卖弄的照片,比如前几年和前女友在英国到处吃东西和下午茶的照片,他不好意思发朋友圈的和他还没来得及发朋友圈的,都存在手机里。手机丢了,他很是爆炸。

本来还指着这些照片,提高提高自己都市精英的形象,这下可好,全没了。

他发现手机丢的那一瞬,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见鬼了,吃了那么多下午茶,居然没有po一张照片,好后悔……

老于端着一副很老成的模样,说了一句:“阿杜啊,人生还很长,生活还要继续。”

杜然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老年式鸡汤噎了一下,可情绪依然很萎靡。

老于闭闭眼,接着又来一句:“你要是实在不开心,我就送你一个礼物吧!想想要什么,我就送你什么!”

杜然眼睛一闪,“真的吗?”

老于点点头,杜然很不要脸地笑了出来,指着老同事脚上那一双鞋,“老于,把你的鞋借我穿一下吧,我拍个照片就还你。”

杜然和老于的脚一样大,两个人的鞋码也是一样的。老于一愣,随即面色有些不自在,看了看周围,特地侧了身子,把鞋脱下来,神神秘秘从桌子底下踹给了杜然。杜然喜滋滋地拿着家里的一部破手机拍他的脚,这时,杜珊珊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杜然乐呵呵地接电话,轻声问候自己宝贝妹妹路上是否顺利。

老于看了好几眼杜然脚上的鞋,又看着杜然一脸满足地打电话,他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穿着杜然的破球鞋,吃着眼前的牛排。

一顿饭结束了,杜然就那么自然地穿着老于的鞋回家了。老于又看了几眼他的鞋,心下想:算了,就借给他穿两天吧!

那头,杜珊珊刚挂电话,宋歌就包着头发跑进了屋,身上还散发着热气,洗发水的味道一下子席卷了整个泛着轻微霉味的老房间。

“有信号么,你刚刚打电话信号好不好?”宋歌窝进被窝里。

杜珊珊把手机放到床上,起身去拿洗漱用品准备洗澡,“还行,我听我哥声音听得清楚,他估计听我这边有点听不清。”

这一夜,宋歌注定是睡不着了,她有一点点轻微的神经衰弱,还有很严重的认床。听着旁边杜珊珊绵长有序的呼吸声,宋歌也不敢翻身,深怕吵醒了旁边的小姑娘,就那么僵着身子,看着窗户外面浓重的墨色。

3

第二天一早,杜珊珊起床的时候,就发现宋歌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裹了一件厚大衣,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围巾,拖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等她。

她们上了中巴车,看见很多乡民带着篓子坐在位置上,背篓就放在中巴里座位之间的走廊上。他们操着一口云城弥沙乡的口音,相互热切地交谈,面色黝黑,带着村里人独有的淳朴憨厚,一笑起来丝毫不做作。那份爽朗,在这个清晨一下子就穿透进了宋歌的心里。

宋歌凑近了,说道:“咱们来了个好地方!”

杜珊珊笑,包子脸一笑露出一排糯米牙,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微微凸出,一笑起来格外俏皮。她看着杜珊珊的笑,却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实在是干净。她坐在靠走道的位置上,裤腿蹭上了老乡背篓上的泥,却恍如未觉。

宋歌一下子就喜欢了这个姑娘,她想,这个姑娘究竟有怎样一个家庭,竟然能让她在灯红酒绿、迷醉诱惑的城市里,依然保持一颗像孩子一样干净的心灵。想起昨天晚上她跟她哥哥打电话的神态,宋歌想,想必这位杜家哥哥也是个很好的男人吧。

她们到小学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村口站着几个穿着灰蓝色衣服的中年人,脸上是云南的光和风刮出来的痕迹,带着淳朴的笑容和几分隐隐的讨好。

杜珊珊一直好奇宋歌的那些箱子袋子里装了些什么,等她们到了宿舍,宋歌把分好的一袋一袋旧衣服和书拿出来的时候,她看宋歌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接到主编电话的那天晚上,宋歌几乎是一夜未睡,把家里上上下下倒腾了个遍,从柜子里翻出一沓袋子,按照年龄大小,分了好几大袋衣服鞋,生生塞满了帆布包和大箱子。

她们一起去找校长分衣服的时候,杜珊珊和校长走在前面,宋歌抱着大袋子慢吞吞走在后面。杜珊珊半路回头去看,宋歌穿着墨绿的大衣,走在田垄上,身后是层层叠叠金黄的梯田,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颊,更是泛着莹润的光泽。

杜珊珊莫名就想起了自家哥哥上次失恋的时候,他喝得醉醺醺地抱着她,嘴里嘟嘟囔囔问道:“姗姗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嫂子?”

杜然那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她早就习以为常了,每次哥哥被甩,都会露出那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可第二天又是活蹦乱跳。她便敷衍着说了一句:“哥哥喜欢就好。”

再想着每次家里人给哥哥介绍的相亲对象,她都不禁摇摇头。

而现在,她看着宋歌,恍然间就觉得,她哥哥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姑娘。

4

宋歌在云南呆了差不多一周,带去的两张卡都拍满了照片,写了三篇稿子。她接到了主编催她回去的电话,说是社里请了一个国际超模,这一期封面必须由她亲自操刀拍摄。

她又不得不慌忙火急地整理好行李,村里的乡亲们知道她要走了,送了不少当地的土特产,把她的箱子塞得满满当当。

杜珊珊和校长送她到县里,临走前,杜珊珊强行记下来宋歌的联系方式,笑得一脸神秘。宋歌坐上来接她去机场的车,回头朝他们挥手道别。杜珊珊的手挥得特别大力,冲着她喊:“我回去就去找你玩……”

宋歌心里一凸,明明是句很正常的话,却让她莫名脑后一凉,打了个喷嚏。

宋歌刚下飞机,就被社里的同事拎到了社里,主编坐在办公室里等她。宋歌刚进去的时候,主编还以为看错了人,这个披头散发、浑身灰扑扑的、裤脚上还沾了泥的人是谁?

“我刚下飞机诶,主编你不要这样压榨我,我要回去洗澡睡觉休息……”宋歌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瘫在了椅子上,盯着两个黑眼圈,一副阳气不足的模样。

主编收回惊奇的眼神,掩唇咳了几声:“是这样,这一期的版面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约来盛棠,明天上午十点拍摄。无论如何,你都要给我准时到!”就是为了强调重要性,才特地在头一天晚上把宋歌拉过来嘱咐。

主编歪头想了会儿,“不不不,还是不能准时到,要提前到,八点半,八点半就要到。你要是敢迟到一分钟,我就扣光你今年的年终奖!”

宋歌睁大眼睛,“你杨白劳啊,我这刚回来,你不给我放个假就算了,你还要这样压榨我,我现在辞职来不来得及?”

主编白眼一翻,“我不管,你要是敢不来,我就杀到你家去。对了,留守的稿子你晚上发我,我让小杨改改,配上图片直接发出去,你就别管了。”

宋歌真是怕了他了,仗着年少时候和她家做邻居有几分交情,就整天拿她爸妈威胁她,可偏偏宋歌是真怕家里那一对老不休。

宋歌拖着大包小包坐在公交车上,半路被堵在了长文路。她开了窗户,伸长了脖子往外瞅,这才隐约看到前面似乎出了交通事故。这里已经离她家不远了,最多一站路的距离,宋歌想了想,拖着行李箱下了车,走到绿化带里面那条行人道上。

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是被追了尾,可这尾追得也委实是太厉害了——前面那辆车的半边屁股全被撞凹进去了,玻璃、大灯碎了一地。

一个背对宋歌的男人,似乎一手捂着额头,一边气得跳脚,冲着肇事司机嚷嚷:“你喝了酒还开车,你不知道现在不让酒后开车了!你看看,我的车,我的人,都被你撞成什么样了……”

那人说着,转过身走到自己那辆屁股被撞得七零八散的车边,指着那一摊狼藉。从宋歌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看见那个男人半张脸,在灯光的照映下,那男人手捂着额头,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在白净的脸上蜿蜒出一道血印子。

那半张脸有些圆润,说话间,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宋歌看着那半张脸,只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等她走远了,路边一家黄焖鸡米饭店门口的灯突然闪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宋歌突然就想起了杜珊珊,原来刚刚那个男人的半张脸,竟然和杜珊珊像到了极点。

她隐约记得杜珊珊曾说过有一个哥哥,两个人虽然相差八岁,但长得极像,就像是异卵双胞胎。

宋歌猛地回头去看,却只看见一行交警将他们团团围住,拍照的拍照,询问的询问。宋歌就这么远远看见了一张完整的脸,当真是和杜珊珊长得如同异卵双胞胎,只是这张脸,比起杜珊珊要更大一些,下颌的角度也没有那么圆润。

宋歌从包里掏出手机,正想给远在云南的杜珊珊打电话,却想到杜珊珊一个女孩子,孤身在那么远的地方,如果真是她哥哥,她免不了心惊胆战,万一认错了不是她哥哥,那更是尴尬,还害得人家白白担心。斟酌半天,宋歌还是把手机收回了包里。

眼看着公寓就在眼前,她抓起行李箱就往家里跑,喘着粗气把行李扔进家里,拿着钱包和手机就又折回去往肇事地点跑。

宋歌折回去的时候,杜然正在和警察讨论赔偿事宜,额角的血一直在往下流。

宋歌还在喘气,一张脸跑得红扑扑的,冲过去一把拉住杜然的手肘,“还在这里叨叨啥,我送你去医院,快点!”

杜然看着宋歌,显然不认识她,一脸茫然。

宋歌回头给交警留了个联系方式,“师傅,咱们明天去交警大队处理,今天我就先送他去医院了。”然后不由分说,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把杜然往车里一塞,“师傅,去市中心医院。”

杜然后知后觉,大惊失色:他是被一个女人绑架了吗?

他双手抱胸,“你想干什么?你是谁?”

前面的司机先生脚一抖,差点把油门踩到了底。

宋歌翻了翻手机,她手机里有一张和杜珊珊的合照,是昨天临走的时候,校长帮她们拍的。她找出那张照片,指着杜珊珊的脸,凑近了杜然,目光逡巡在照片和杜然的脸上,对比了半天,才问道:“杜珊珊是你妹妹?你们果然长得很像。”

杜然这才别着头去看宋歌的手机,果然看到自家妹妹那张蠢蠢的包子脸,笑得跟朵大菊花一样。

“哦——你是和我妹妹一起去云城的那个……女记者?”

还有一句话,杜然没说出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我妹妹一天二十条消息不间断的、强烈要求回来介绍给我的女人。

5

杜然坐在护士小姐面前,一动都不敢动。护士小姐手里拿着棉棒,正在给他额头上的伤口消毒。

“护士小姐,我不会毁容破相吧!你看我,这么完美的一张脸……”

护士小姐手一抖,抿紧了唇角,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杜然长了一张包子脸,圆圆的,下颌骨的棱角较一般男性要更圆润柔和一些,但和女孩子比起来又稍微凌厉一些。反正综合起来,看上去实在是很不显年纪,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五六,可他的确已经三十一岁了。

说话间,那一对尖尖的虎牙更是和杜珊珊如出一辙。

宋歌坐在一边打瞌睡,她实在是太累了,坐在一边等的时候,迷迷糊糊就那么半睡半醒地瘫着。

杜然眼珠子转了转,头被护士小姐固定着不能动,眼睛余光却能看见宋歌坐在一边打瞌睡。

夜色里看不清,而现在坐在了灯光明亮的医院里,他才看清这位小记者的长相。本来宋歌也的确有几分小小的姿色,奈何现下脸色太差,在杜然的眼里,就像是一朵萎了的水仙花。

杜然嫌弃地撇撇嘴,心想杜珊珊那厮眼光也着实太差了,竟然看上了这么个姑娘做嫂嫂。杜然一边嫌弃着,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去看宋歌,宋歌正歪着身子打瞌睡,一趔趄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

杜然眼明手快地拉了她一把,他脑袋一动,护士小姐的手跟着一抖,额角乍然一疼。

宋歌迷迷糊糊睁开眼,嘟囔了句“谢谢”,然后强撑着眼皮看着护士小姐给杜然收拾伤口。

杜然头顶一块纱布,和宋歌一道走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快深夜十二点了。看着宋歌拿衣服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你家住哪?我先送你回去。”

宋歌慢半拍地“啊”了一声,然后似是在回忆自己住在哪里,半天才说了三个字:“竹松园。”

杜然挑眉,想不到竟然还是邻居,恰巧他也住在竹松园。

他不动声色地拦了辆车,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家。迷蒙中的宋歌完全没察觉到身边有一道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而杜然则是在想,果然和杜珊珊说的一样,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只是这心肠是否热得有些过了,万一今天她压根就认错了人,既不认识别人,也不知道对方是好是坏,就贸然出手去帮,万一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想着想着,倒是觉得杜珊珊看上她也不是什么怪事,毕竟是个这么憨实讨喜的姑娘。

走到宋歌家楼下,杜然看了一眼这栋楼墙壁上挂着的单元号,然后一把拽住宋歌,“你给交警留了你的电话,难不成明天你要帮我去处理事故?

“这样,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回头交警给你打电话了,你就再给我打电话,我去处理。反正不管怎么样,今天谢谢你了,还要谢谢你在云南对我妹妹的照顾。”

宋歌摆摆手,念了一串号码,有气无力地开口:“没什么没什么,我和珊珊昨天才分开,今天遇到你,我肯定不会不管你。珊珊在云南也帮了我不少,她现在一个人在那边,总不好让她千里之外还担惊受怕。”

宋歌踢踢踏踏上了楼,杜然还站在楼下,看到十七楼的走廊灯亮了,然后右边一户人家的灯也亮了,一道女人的身影在窗边隐隐绰绰。

第二天接到宋歌电话的时候,杜然正在给学生上课,网络课程,在网络视频上直播。宋歌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杜然看着直线上升的在线人数,狠狠心按了拒接。半晌,一条短信跳了进来,交代他今天记得要去交管大队,还要去医院换药。

杜然本来正在讲雅思作文里的一些句法,结果看着短信笑了一声。大概那一声笑得太荡漾了,在线的学生一瞬间就跟疯了似的刷屏。杜然在课上经常开火车,学生们都叫他“污妖王”,顺便还给他组了个粉丝团就叫“去污粉”。

他不动声色,随学生们如何跳脚,依然有条不紊地上着课。

等他下课,第一时间给宋歌回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却是已关机的提。,杜然想了想,转头又给杜珊珊去了个电话,问了宋歌杂志社的名字,那是一个还颇有名气的杂志社。

杜珊珊举着手机在山里头“啊啊啊”地大叫,山里信号不太好,只隐约听见自家哥哥好像在打听宋歌。她一下子如同打了鸡血,一个人嘚吧嘚吧说了一大串宋歌的好,回头一看,电话早就断了。

杜然从交管大队到杂志社的时候,已经快到下午五点了,他本想请宋歌吃顿饭,然后拐宋歌陪他一起去医院换药。

门口的保安师傅正端着一个铝制饭盒吃饺子,看着杜然大摇大摆往里走,脸色一板,过去就一把拽住杜然,“俺们这儿不让随便进的,工作证出示一下。”

杜然正准备好好跟门房师傅解释,就听见一声惊喜的“杜老师”。

6

宋歌在摄影棚里拍照片,正爬在梯子上,被人扶着从上往下拍。

杜然看到她的时候,就是那么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手里还架着个硕大的相机。

宋歌还没注意到杜然,只隐约听见了声“杜老师”。那声音很熟悉,是她的助手阿查,她想也没多想就直接道了句:“阿查,给我换个镜头。”

阿查给宋歌当助手很久了,两个人的默契也非同一般。听见这话,阿查赶紧上前从相机包里翻出了一个镜头,伸手递给宋歌。

宋歌这才分出神来,眼角一瞥就看见头顶纱布的男版杜珊珊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这副架在梯子上的模样。“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去换药吗?”语气自来熟到不可思议,仿佛两个人相识已久。

盛棠正被人带到换衣间换最后一套衣服。

杜然走过去,伸手扶着宋歌下梯子,“我刚从交管局出来,看着到饭点了,想着过来请你吃顿饭,然后麻烦你再陪我去医院换药。”说着还冲宋歌笑笑,露出两颗杀伤力巨大的虎牙,配上那一脸憨萌的笑。

宋歌看着他,心里微微一动,被杜然握着的手心有些发热。一落地,她就把手抽回来,挂着相机去电脑跟前看原片。

杜然就一直杵在宋歌身边,阿查端了杯水给他,然后离得远远的,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杜然站在宋歌身边望着她的照片,细心地把宋歌脸打上马赛克,然后把照片发到了杜然开的班群里。

原本除了打卡交作业,群里总是一片寂静,然而这张照片一出,群里突然山呼海啸,嚷嚷着杜老师不地道,昨天上课还谎称自己单身。

宋歌被杜然看得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肩膀,“你先去换药吧,我还不知道要忙到几点,饭就不用吃了,我也没做什么……”

杜然本来插在裤兜里的手突然抽出来,俯身靠过去,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脸离得很近,呼吸轻打在宋歌鼻尖上,“那可不行,你帮了我,还在云南照顾了我妹妹,我怎么能不请你吃顿饭……”

他的眼睛很亮,圆溜溜地瞅着宋歌。宋歌被他这么看着,还离这么近,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心脏“噗通噗通”乱跳,脸颊上飘起一抹红晕。

阿查捂着嘴,克制住尖叫声,举着手机一顿拍,发到群里。

“桌咚啊桌咚,想不到咱们傲娇小公举杜老师,居然还挑逗人家女孩子……”

宋歌又后仰了些,离杜然远了点,眼珠子乱转,眼神四下乱瞟,看见周围人都抖着眼皮偷看,一下子大窘,一把把杜然推开,清了清嗓子,“那个,改天吧,改天再吃饭吧!我今天……忙。”

本来挺理直气壮的,可在杜然的眼神高压下,却莫名升起几分心虚。

杜然撒了手,站直了,顶着一张纯真无邪的包子脸,“那我改天再来……接你。”

他的声音太苏,宋歌脖子上突然起了一排鸡皮疙瘩,一路麻到了头皮上。她囫囵点着头,仓皇地去看原片,翻了几页,发现前面拍的啥不记得了,只能又回头去看。

杜然看着她这样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心情突然大好,连嘴角都是压不住的弧度。

阿查站在旁边看着,心里那个激动啊!

“老大,拿下杜老师,收下我们千千万万的桃李吧!”

阿查在角落里冲着杜然做了个fighting的手势,然后一脸激动。杜然冲他一笑,阿查脊背一凉,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居然加了一项家庭作业!

做过杜然学生的人都知道,此男又苏又傲娇,面上总端着一副慈祥笑意,仗着长了一张无害的包子脸就为所欲为,欺压学生。此等孽障,居然没人能收了他,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杜然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工作的宋歌,大大的相机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模糊中,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咋咋呼呼的冒失女人,一把把他推上出租车,急着送他去医院,当时车窗外呼啸闪过的霓虹灯照在她的半张脸上,明明暗暗,恍恍惚惚,却生动地被杜然记在了心里。

不能急,得慢慢来。

可计划不如变化,杜然没料到,老于一把年纪居然追女朋友追到国外去了,为了补这个月的空档,杜然只能多安排两轮课去抵老于的口语课。这下,他的时间全被排满了,每天轮番上课,压根就没有时间去杂志社堵宋歌。

唯二两次挤时间去杂志社找宋歌,却又都遇上宋歌带着阿查去外面拍片子。

杜然算算时间,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再见过宋歌了,每次杜珊珊打电话回来问情况的时候,他都在家烦躁得跳脚,却又不能置学生于不顾。

7

宋歌再也没见杜然来找过她,工作又忙得团团转,慢慢地,就把这人丢到了脑后。

可好巧不巧,十二月底,同事正在为儿子找一个雅思英语老师,在茶水间里聊家常的时候,被阿查听见了。阿查本来就是杜然这一期课的学生,准备考完了雅思,明年出国进修。

阿查这个大嘴巴,端着咖啡跑过去,“诶,明姐,我刚好认识一个英语老师,教的真的很好,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去棚里找宋歌的那个男人,就是他,教的真的很好……”

那个被叫做明姐的女人一听,乐了,茶也不喝了,屁颠屁颠跑去找宋歌。宋歌这边正好和杜珊珊在通电话。

“宋歌……”明姐跑过来,递了一把榴莲糖给宋歌。

宋歌茫然地望着她,手里的电话还举着,“哦,明姐啊,有事吗?”

明姐凑近了,笑眯了眼睛,对着宋歌道:“宋歌啊,明姐就是过来问问你,上次给盛棠拍片子的时候,来找你的那个人,脸长得圆圆的,听说那是个英语老师。我正想把我儿子送出国读书,你看能不能帮我介绍介绍……”

宋歌傻乎乎地举着手机,还没能反应过来说的是哪个人。

电话那头,杜珊珊忽然惊叫一声:“啊,我哥去找你了?我还没回去介绍你们俩认识呢,你怎么这就认识了,他还去找你了!你们俩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宋歌全程都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

明姐拍了拍宋歌的肩膀,“歌啊,你大侄儿就指着你了啊!”说完,拿着她的茶杯又溜达到了别人的位置上唠嗑。

宋歌很懵,杜珊珊很兴奋,“我哥住在竹松园,5栋20楼201,快去快去。”说着还挂了电话。

宋歌想了半天,这才想起那个头顶纱布、长得和杜珊珊一般模样的男人,竟然和自己住一个小区。

宋歌下午下班回家的时候,路过附近一家很有名的大排档,在排挡里打包了一份煎馄饨,淋上辣椒油和醋,热气团着香味直冲出来,香得宋歌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她拎着煎馄饨路过5栋的时候,脚步一滞,脑子里莫名响起杜珊珊那句“我哥住在竹松园,5栋20楼,快去快去”。

拢了拢羽绒服的领子,脸在围巾上蹭了蹭,宋歌心下一定:去看看吧,也不知道他脑袋上的伤好了没……

脑子还没转过来,脚先动了,宋歌朝着5栋大门走过去。

5栋里刚好走出来一对夫妻,宋歌扒拉着5栋的大门,至今进了去,站进电梯里的时候,心里还在犹豫挣扎:万一人家压根就不记得她了,她这么贸贸然上门会不会不好?万一人家不在家,岂不是白跑一趟?

还没等她挣扎完,人就已经站在了201门口。

煎馄饨的已经没什么热气了,那股醋酸味夹杂着辣椒的辣香,漂浮在宋歌拎着袋子的手指上。

牙一咬,按了门铃。

杜然刚啃完一袋面包,在椅子上坐着,等着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进网络教室。那些提前来的,都在教室里聊着一些八卦,杜然看着右边屏幕上刷屏刷得飞快。

有同学挑了个话头,问杜然上次阿查传到群里的那几张照片里的姑娘是谁,是不是师母。

杜然隔着屏幕,老脸一红,他看到了那几张照片,后来还威胁阿查发了原图给他。那几张原图就躺在自己手机的图库里,时不时被他拿出来观摩一下,为自己那不要脸的挑逗行为感到无比自豪。

这年头,不会撩妹的英语老师不是好老师。

杜然带上耳机,把摄像头开了,对着话筒说:“都是你们这群小崽子,搞得我最近忙死了,都没时间去找她,你说万一,这看中的鸭子半路被截胡了,可怎么办!”

有学生问:怎么,还没追到手吗?

“哪里追了呀,我还没来得及追呢!我就是去撩了她一下,不过她好像脸皮有点薄。要不你们给支支招,我要怎么才能把这种憨实的、脸皮薄的、有点傻气的姑娘撩到手。”

正讨论得热火朝天,门铃响了。

杜然纳闷,现在这个点,谁会上门来找他。

8

等他开了门,看见宋歌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份已经凉了的煎馄饨,他瞪大了眼睛,简直不可置信。

宋歌冲他腼腆地笑笑:“那个,我今天跟珊珊通了电话,然后就想着替她来看看你……的伤,伤好得怎么样了?”

杜然回头看了一眼八卦刷满屏的屏幕,一脸后悔不迭,不该跟那群熊孩子讨论这些的,摄像头还开着呢!

宋歌看着杜然脸色有些不对,以为贸然上门让人家不高兴了,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那,我这就回去了……”

“了”还没落音呢,杜然一听宋歌要走,一把拉住她,往屋里拽。宋歌没防住,一踉跄栽进了杜然怀里,煎馄饨里的醋和辣椒荡了出来,洒了杜然一身。

杜然把宋歌扶稳,伸手把那袋已经洒了的煎馄饨接过来,一手拉着宋歌,带她进屋,从电脑屏幕面前一带而过。

“你在这边休息一下,我先上个课,上完课,我带你出去吃东西。我厨房里还有碗鸡汤,你自己先去热热吃。”说着一本正经把煎馄饨扔进垃圾桶里,拿张纸擦擦自己身上的污渍,余光瞟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已经刷到癫狂的字幕,暗暗笑了出来。

宋歌被屋里的暖气熏晕了脑子,真的听话地换了鞋,脱了外套,热了鸡汤,端着碗坐在旁边地沙发上,看杜然上课。

热度不断从四面八方裹着宋歌,她坐在沙发上,一阵困意袭来。

吃饱喝足,还有暖气煨着,实在是不想睡都不行。宋歌看了几眼上课上得无比认真的杜然,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倒是一点没错。暖暖的光线里,宋歌揣着发热的心跳,就那么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杜然正讲着课,看见宋歌睡着了,话音一顿:“你们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说着起身去拿东西。杜然一起身,本来被他挡住的宋歌就暴露在了摄像头前面。

阿查抱着手机,在家里一边上课一边吃饭,突然看见自家老大睡在杜然家的沙发上,一口菜差点没喷出来。然后就看见杜然拿着一条毛毯,轻轻搭在宋歌身上,俯身下去,亲了亲宋歌的眼睫毛。

这下,阿查差点连碗都丢了出去,大叫“登徒子”。

宋歌醒来的时候,杜然已经快下课了,正在和同学们说起他因为买橙子丢了手机的事。

宋歌还没怎么清醒,只听着这事怎么这么熟悉。

杜然还在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当天是怎样买了橙子,却把手机扔进了橙子堆里的事。

“你把手机扔进了橙子堆里?”

杜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回头去看,“你醒了?我快下课了,你等我一会儿。”

宋歌的脑子一下有些转不过弯,伸手过去拉住杜然的手腕,“你把手机扔进了橙子堆?”

杜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么囧的事,怎么就被听见了。

宋歌不可置信,嘴张了闭,闭了张,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被我买回去了,你手机被我当橙子买回去了……”

杜然一愣,就这么一愣的功夫,屏幕上刷爆了“缘分”两个字。他回头赶紧对着麦说了声下课,关了直播教室,对上宋歌的眼睛,“我的手机,在你那里?我打了电话,可是早就关机了。”

“没电了,自动关机了。我还没来得及还到超市去,就被社里打发到云南去了。”宋歌起身穿上羽绒服,“走,我去拿手机还你。”

杜然眼疾手快地拖住宋歌,“不急,我们先去吃饭。”

外面下起了雨,杜然特地拿了把杜珊珊之前落在他家的小碎花雨伞,和宋歌两个人挤在伞下朝小区外面走去。

路过门房,门房师傅正在关窗户,看见他俩亲亲密密打着一把小雨伞出来,不禁打趣了两句:“杜老师交女朋友啦!这不是……”门房眯着眼,隔着大雨望过去,那个低垂着头的女人十分熟悉,“哎哟,宋歌啊——杜老师,咱们宋歌可是好姑娘,你可别欺负她啊!”

雨下得很大,周遭除了雨声,其他都不太听得清。那门房师傅的嗓门很大,穿过重重雨帘透过来,生生呛红了耳根。她抬头看了一眼杜然,见那人也低头看她,赶紧收回视线,心里竟然是一阵控制不住的狂跳。

她不好意思地往外挪了挪肩膀,想离杜然远一点。却没想到杜然手臂一揽,又把她拉了回来,他箍着宋歌的肩膀,冲着门房师傅说好。

透过毛茸茸的毛衫,宋歌只觉得杜然身上的温度传到了她的脸上,带着柔顺剂的柠檬香,混着屋里的鸡汤味。

她想起离开县城的那一天,杜珊珊神秘兮兮地凑在她耳边,“等我回去,介绍我哥给你认识,他是一个超级好、超级可爱的男人。”说罢,还冲她眨巴眨巴眼睛,眼底的笑意和戏谑不加掩饰。

9

阿查给宋歌打电话的时候,宋歌正夹着一个煎馄饨往嘴里塞,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阿查在那边直嚷嚷:“老大,你居然捡到了杜老师的手机!你知不知道,杜老师之前说,谁要是把他的手机捡回去了还能给他还回来,他就以身相许。

“对了,我告诉你,那手机里的很多照片都是杜老师和他前女友出去玩的时候拍的,你记得要删光啊,删光……”

阿查的声音很大,大到杜然坐在一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杜然送宋歌回家的时候,站在宋歌家楼下,伸手把宋歌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手机在你那里,阿查的话你也听到了,要不要把手机还给我,你决定……”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杜然舔了舔嘴唇,看着宋歌走进楼里。他在雨中一手撑着伞,一手插在羽绒服荷包里,“我等你把手机还给我。”

宋歌一开门,鞋随便往门口一脱,直奔卧室的床头柜,从柜子里把那个套着橙子外壳的手机拿出来,放在床上。她盯着这个手机,心里很纠结,究竟是还还是不还。

宋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恋爱过了,上一次恋爱还是四年前。这四年,眼看着闺蜜朋友一个个脱单嫁出去,她面上一副不动声色,心里那个抓心挠肝,桃花就像是被拦腰折断一样,再也没开过。

宋妈妈正是这时候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托朋友在京城给宋歌找了个对象,改天约出去喝喝茶吃吃饭。

宋歌本来还在犹豫的心思一下子就定了,与其去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相亲,不如和杜然试试,反正日子还长,谁说她不会爱上他。

杜然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手机上已经有了四个未接电话,全都是宋歌打过来的。他喜忧参半,也不知道这小妮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回了电话过去,还没张嘴说话,就听见宋歌在那头嚷了起来:“明天下午,我在大排档等你,把手机还你。我今天给你把手机充好电,明天带过去给你,你当着我的面,把你和你前女友的照片删干净……”

嚷了半天,宋歌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她加粗的呼吸声。

“我……我想,还是把手机还你吧。”最后这句声音犹如蚊子哼哼的话,还是被杜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想起手机里的照片,心里压根早就没有前女友的影子了,不过就是几张曾经一起出去玩,拍的一些用来佯装精英人士的照片。舍不得照片,套不着女朋友,照片没了还能再拍,宋歌跑了,就再没有第二个宋歌了。

“好,我明天去接你下班。”

小剧场1

宋歌和杜然在一起没多久,就要过年了,杜然一个人回了兰城,宋歌则回了老家江城。

大年三十晚上,七大姑八大姨都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席间,宋歌的个人问题被一遍又一遍地问起。在家里这些个表兄弟姐妹里,独剩下宋歌一个单身了,就连今年刚满18岁的小表妹都喜滋滋地到处炫耀,说她今年交了个男朋友。

宋歌对这样的轮番审问很是惆怅,可坚持闭口不言,一个字都不透露。

晚上守岁的时候,凌晨十二点,宋歌接到了杜然的电话。两个人甜腻腻地相互拜了年,挂电话的时候,杜然突然问道:“江城下雪了吗?”

“没有啊!”

“没有就好。”说完挂了电话,宋歌被这没头没脑的对话搞得一脸懵。

等第二天早上,宋歌在自己房里看见裹着被子睡在自己房间羊毛毯上的杜然的时候,深深觉得这个世界太玄幻了,她可能由于太想念新晋男朋友而出现幻觉了。

下床的时候,宋歌还在晕晕乎乎,一脚踩到了杜然的屁股。

“抹杀亲夫吗?我开了十几小时的车来看你,你就这样对我!”杜然一声嚎叫。

宋歌吓得一屁股坐在床上,半晌,红着脸埋进被子里,脸上的傻笑实在是掩盖不住了。

小剧场2

杜珊珊是在杜然和宋歌交往之后的第五个月回来的。

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就约了那些个狐朋狗友在杜然的房子里开party。

杜然上完课,看了看手表,晚上六点。杜珊珊和几个朋友拿着气球和花正在布置客厅,杜然慢条斯理地从书房出来,到卧室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然后拖着行李箱大摇大摆从屋里出去。

杜珊珊站在客厅,多嘴问了一句:“哥,你去哪儿?”

杜然转头冲杜珊珊笑,大白牙一龇,“我去宋歌那边。珊珊啊,这次你可算是做了件让我合心的事。回头,哥给你换电脑。”

于是,这天宋歌收到了来自杜珊珊的一条信息,一个坏笑的表情,再没有其他,宋歌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再发消息回去,没人理她了。

等宋歌拎着从大排档打包带回来的煎馄饨,出了电梯的时候,才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她家门口,可怜巴巴的,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行李箱上贴满了香蕉贴纸。

她抚额,真是拿这对兄妹一点办法都没有。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烟火食录》收看全部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