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食录·水晶虾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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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的白虾,去壳,虾仁剁碎成泥。通常青虾比白虾味美,但做水晶虾饼非白虾不可,为的是做出来的颜色纯白。七分虾肉,要加三分猪板油(即猪油渣),放在一起剁碎成泥。加上一点点芡粉、葱汁、姜汁,捏成圆球,略按成厚厚的小圆饼状,下油锅炸。要用猪油,温油,炸出来白如凝脂,温如软玉,入口松而脆,辅上椒盐。

曹歆然在一中当老师。

六月,京城的太阳明晃晃地挂着,温度偷摸着上升。阮沅他们班半数以上的学生都考进了B大,曹歆然理所当然的评上了这一年的优秀教师和优秀班主任。

遗产的案子打了大半年,曹歆然拿着她的那份遗产,带着心力交瘁的曹妈妈,走出曹家大院。正逢阮沅这一届高考,曹歆然租下了顾司珩名下的一间屋子,就在一中旁边,走路不过十来分钟。顾司珩本来是拒绝收房租的,奈何曹歆然个性耿直,就算曾经是男女朋友,到如今,也是要计算清楚,泾渭分明。

阮沅这一届高考结束之后,曹歆然计划带曹妈妈去澳洲定居,辞职信都准备好了。曹妈妈还在家里跟她开玩笑:“不如你也学网上那个老师,写个辞职信,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曹歆然撇了撇嘴角:“正儿八经的事呢,您就少在这儿说风凉话了。要不是怕曹家那群人找上门,我们哪至于被逼到这副模样。案子都已经定了,判决也下来了,还成天不依不饶,我顶烦曹家那群人。”

曹歆然的辞职信到最后还是没能交上去。

说起来曹歆然就觉得头疼。一中高一年级组从外校新调来了一个年级主任,教数学。

谢钦此人,就是流传在高中教育届的一个神话,传说他最好的成绩是,当班主任的第一年,全班47名学生,30个考进国内顶尖一流大学,剩下17个进入常青藤名校。在他的履历上,教过的最差的学生也考进了一本,哪怕这个一本只能算得上是凤尾。

而谢钦同意调进一中的条件就是,他带的班,语文老师必须是曹歆然。

曹歆然拿着辞职信去学校的那天,正在门口换鞋,门铃就响了。校长站在门口,肥肉横生的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子,穿着一身棕色的加大号西装,左手拿着公文包,右手拎着一袋水果。

“曹老师……”

曹歆然先是一愣,随即连忙从鞋柜里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放在校长面前:“校长,您先进来吧。”

曹妈妈腰上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着校长望过来,曹妈妈带着微笑冲他点点头,又回到厨房里去。

曹歆然关上门,伸手接过校长递过来的水果,开了风扇对着校长吹。胖校长眯了眯眼,显然觉得这风十分舒爽。

“曹老师,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校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

曹歆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放到校长面前,水瓶上一下子就凝出不少水珠。

“是这样,谢钦老师马上要调到学校来当年级主任,但是谢钦老师有个条件……”校长顿了顿,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他心里明白得很,曹家遗产那事闹得满城风雨,曹歆然拿了遗产,依着曹家人的脾性和曹歆然的气性,一中怕是留不住她了,但没办法啊!总得试试不是,那谢钦都开了口,身为校长,他还是要硬着头皮来。

“谢老师希望,你能和他搭档带班,你也知道谢老师是数学老师,他的条件是班上的语文老师必须要是你。我们今年录的新生,许多家长都对曹老师评价很高,反映到学校都希望曹老师能带这批新生。我跟学校领导都讨论过了,你的情况我们也清楚。所以,学校呢想了办法,决定给你配一套教师宿舍,小区也不远,就在‘碧海蓝天’B区,那边的安保是出了名的好,闲杂人等也就打扰不到你了。学校是很希望曹老师留下来的,你看……”

曹歆然包里放着辞职信,虽然澳洲的签证还没办下来,但她确实想带着曹妈妈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她也是没料到这一出,那个谢钦,既不认识也没见过,她认真回忆了一遍,确定真的不认识谢钦。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谢钦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曹老师,只要你肯留下来,条件你开。”

曹歆然的辞职信被曹妈妈没收了。

那天校长说,只要曹歆然肯留在一中,条件她提。曹歆然是没什么条件要提的,可曹妈妈却很激动,把曹歆然赶回房间,她坐在客厅和校长密谋了很久。两个人拿着手机,你瞅瞅我的,我瞅瞅你的,从表情看,相谈甚欢。

校长离开之后,曹妈妈二话不说,大手一挥:“收拾行李,咱们过两天就搬到‘碧海蓝天’去。我觉得你们校长人不错,你们一中工作环境也不错。我深思熟虑了一下,我觉得,我们还是留在京城吧!曹家人要闹就随他们闹,反正我们行得正坐得端。”

曹歆然一直觉得,此中有阴谋,但思来想去也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有什么秘而不宣的阴谋可以让一向高贵端庄的母亲和一向和稀泥的校长谈到一起去。

随后,曹歆然联系了一家搬家公司,然后去事务所找顾司珩把房租结清。

在事务所遇到了李涵墨,李涵墨顶着一双熊猫眼,披头散发,坐在办公桌后面。卷宗摞得老高,眼神幽怨飘忽。

“顾司珩,你找顾司珩啊……他陪他的小女朋友去旅游了。”李涵墨已经累得连发怒都没有力气了。

曹歆然坐在李涵墨对面,随手翻了翻文件,一溜儿法律用语,各种颜色恨不得标出花来。李涵墨看上去雷厉风行,是女强人,实则少女心小公举,特别喜欢那些带花的,彩色的东西。

“我来交房租的,我知道他带阮沅出去玩了,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回来了,那我把钱直接打到他账上吧。”说起顾司珩和阮沅,曹歆然只觉得,这世上,永远都是一物降一物,正经稳重如顾司珩,也有绕指柔的模样。

李涵墨眼睛一亮:“不如,你给我吧!我帮你转交给他。”

于是,远在西班牙的顾司珩收到了这样一条信息:“叮!曹歆然来交房租,你不在,我代收。我想了想,就当加班费给我吧!回来我就不找你要加班费了。PS:我已经花了,你就算打死我,也没有了,哼。”

“碧海蓝天”小区离一中也不远,只不过要从学校后面的博物馆绕道过来,这个小区房价不是一般的高,安保系统是出了名的完善。校长安排曹歆然住进了B区12栋6楼左边的房子,曹歆然拿着钥匙搬家那天,在门口遇见了穿着夹脚拖鞋、大裤衩、花T恤、胡子拉碴、叼根烟,手里拎着菜篮子的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一向最注意形象了,在学校里,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永远都是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皮鞋上不见一丝灰尘。

乍一见到,曹歆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等再看过去,教导主任憋红了脸,怔怔地望着曹歆然,一脸的生无可恋,然后踏着虚浮的脚步,从兜里掏出钥匙。钥匙扣上挂着两个迷你版芭比娃娃,打开了对面的门。

曹歆然暗叹,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于是,她就和教导主任成了对门的邻居。第二天早上,曹歆然在洗手间里刷牙,听见开门声。曹妈妈笑得开怀:“小周啊,你真是贤惠,我对这边还不熟,改天我们再一起去买菜啊!”

教导主任姓周,周彦庭。

曹歆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捂脸,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周彦庭一进屋,摸出手机,啪啪啪按了几下:“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会真的要我每天陪曹妈妈去买菜吧!我跟你说,万一曹妈妈看上我当女婿,那可就没你的份了,你是不知道,你把她弄到这里来,我出门很不方便的,昨天就被她撞个正着。你说你,你要把她弄眼皮底下来,你把她弄到楼上去,跟你对门啊,为什么要跟我对门……”

“楼上被我打成了通间,你再将就将就,我过几天就回来了。对了,星期六是她的生日,你帮我买7朵玫瑰花,放到楼下她家的邮件箱里,邮件箱的钥匙在我之前给你的盒子里。”

“为什么要买7朵玫瑰?”周彦庭问。

“要你买就买,问那么多干什么!”

周彦庭眉头一皱,跺了跺脚,钥匙往桌上一扔:“什么态度,什么态度!你就这么对待我,小心我把你供出去。”

周六曹歆然27岁生日,曹妈妈带着曹歆然跑到中心广场逛街。回家的时候,在楼下遇到了教导主任,教导主任从楼里飞奔出来,夹脚拖鞋都差点跑掉了。顶着曹歆然和曹妈妈错愕的眼神,气喘吁吁地打开自家的邮件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白色信封,然后低头一边拆着信封一边往楼里走,余光瞥见曹歆然伸手去开0602的邮箱门。

天知道,早上周彦庭站在窗户边,看着曹歆然和曹妈妈走远了,然后拿出一个准备好的空信封,往里面塞了不少白纸,包好,下楼塞进自家的邮件箱,然后去街角花店里买了7朵玫瑰花,泡在干净的水里,放进了曹歆然的邮件箱里。

下午,周彦庭正坐在马桶上,他从洗手间的窗户往外看,正好看见曹歆然和曹妈妈快走到楼下了。一算时间,眼一黑,来不及了……然后,疯狂往楼下冲。

0602是曹歆然家的门牌号码,而0602的邮箱门微微往外晃了晃,露出一条小缝。曹歆然走过去伸手一拨,绿色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放着7朵玫瑰花,和一张小卡片,卡片上是打印出来的手写体——生日快乐。

曹妈妈眼神一闪,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上翘,却极力保持一副好奇无措的神情。

曹歆然却莫名觉得后背一凉,想起昨天晚上看的一部恐怖小说,讲的是一个鬼魂给一个女孩寄情书的故事。她突然就觉得,周围的气温都降了好几度。

九月开学之前,曹歆然终于见到了谢钦。

她裹着一件很薄的针织外套,穿着豆豆鞋出门,兜里揣着二十块钱,去小区里的超市买醋。

拿着醋跟在队伍后面排队付账,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叫道:“谢老师,你回来了!”

那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左右的大妈,卷卷的短发蓬松着,看上去无比浓密,穿着一件绿底红花的裙子,伸手去拍前面那个男人的肩膀。男人回头,头发有些长了,刘海几乎要遮住眉眼,眉宇间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巧克力色的皮肤,极为高挺的鼻子,唇形很好看,但偏偏脸上长了好大一颗包,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媒婆脸上生的痦子,生生破坏了整体美感,竟还有几分好笑。

“张婶,出来给豆豆买零食啊!”他朝那大妈一笑,说话很温柔,声线低沉,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

“是啊是啊,我家豆豆在家里又哭又闹……”

曹歆然结完账,拎着一瓶醋慢悠悠地往回走。那个男人一手插兜,一手拎着袋子,买了不少新鲜的活虾,走在曹歆然前面,步履也是慢悠悠的。

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衣,身上一股“大卫杜夫”的味道。

曹歆然没见过谢钦,但她却隐隐觉得,这个闲庭信步的男人,很可能就是那个要求跟她搭档带班的谢钦。别问为什么,女人的直觉。

曹妈妈包了饺子,荠菜猪肉馅的,盛出来一盒,递给曹歆然:“你给小周送过去,我觉得这小伙子真是不错,每天早上都陪我去买菜呢!”

曹歆然囫囵地夹起一颗饺子往醋里沾了沾塞进嘴巴里,烫得直跳脚。抱起那盒饺子就往对门去,伸手按铃,开门的却是那个买了不少活虾的男人。

“谁啊?”周彦庭拿着刀,穿着短裤,围着粉红色小碎花的围裙,两条毛茸茸的腿从围裙下面露出来,“曹老师啊!你怎么过来了……”说着眼睛斜睨了一眼谢钦。

门外的曹歆然睁大了眼睛,一副外来客被雷劈的表情。她来回看着两个人,眼神越来越有深意,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谢钦没说话,只是把门拉开得更大,侧身让曹歆然进屋。曹歆然不爱用香水,身上是一股清淡的洗衣液味道,谢钦眼底一暗,不留痕迹地深吸几口,记住这个味道,回头去买一样味道的洗衣液。

“周主任,我妈让我给你送饺子过来……好香啊,你们在做什么菜?”她把饺子往桌上一放,“对了,顺便跟您确定一下课表,明天早上第二节是语文课,对吗?”

“水晶虾饼啊!我告诉你,谢钦可喜欢吃了……”然后,周彦庭表情一下子就茫然了,呆愣了半天:“等会儿,课表我忘了,我去看一眼。”然后手里依然拿着那把刀,风风火火地跑到书房里去看课表。

谢钦走到曹歆然身后,眉头锁得紧紧的,嘴巴张了张,脑子里飘过一万种搭话的方式。两只手插在兜里,手心全是汗。

曹歆然后头,看见谢钦低着头一语不发,面色不虞,她没由来地有些紧张:“你好,我是曹歆然,请问您是谢钦谢老师吗?”

谢钦眉头锁得更紧了,她对我说话了,好紧张,怎么办,她对我说“您”,太见外了。

曹歆然被谢钦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犹豫着走近了两步,伸出手:“谢老师,合作愉快!”

谢钦看着那只素白的手,指尖修剪得干净圆润,掌心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他把手在兜里轻轻擦了擦,伸出去握住曹歆然的手,另一只手在兜里揣得死紧:“你好,我是谢钦。”

曹歆然离开之后,周彦庭拿了双筷子,倒了点醋,正准备夹个饺子吃。一筷子下去冷不丁戳到了桌子上,他怒道:“谢钦,你干什么?抢食是禽兽行为……”

谢钦却把盖子盖上,一把拿走:“我的。”

早上从家里出发去学校的时候,曹歆然发现0602的邮件箱上插着一朵玫瑰花。她走过去打开邮件箱,和上次一样,里面放着7朵玫瑰花,和一张白色的卡片。唯一不同的是上次上面的字是打印出来的,这次是手写的,漂亮的瘦金体——今天天气很好,希望你开心。

曹歆然脸色一白,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陡然从脑子里升起来,打了个寒颤,她把玫瑰花扔进垃圾桶里,把那张白色的卡片收起来放进笔记本里。突然觉得九月的天气莫名凉了许多。

又搬回了高一年级语文组办公室,隔壁就是高一年级数学组办公室。一中是个神奇的地方,语文组和数学组永远都是邻居,语文组都是女老师,数学组都是男老师。一中前任高一年级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姓胡,最大的爱好就是给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牵线,她还真的撮合了不少教师夫妻。

曹歆然抱着书走进办公室,环视一周。除了她是单身,其他的全都是有家室的老师,就连刚进学校才两年的小李老师都已经在年初结婚了。

她的办公桌在左边最后一个靠窗的位置,对面是和她一样刚从高三下来的语文老师朱老师。一中文科两个火箭班,12班和13班,12班的班主任是朱老师,13班的班主任是曹歆然。曹歆然带的班无论是语文单科还是综合总分,都在这场高考里超出12班不止一星半点,这朱老师从曹歆然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开始,眼神里就像是燃烧着愤怒的小火苗。

曹歆然拿着学生名单去找谢钦的时候,谢钦正在备课。办公室里只有谢钦和2班的数学老师,2班数学老师是个30岁刚出头的男人,脸上依然长满了青春痘,架着玻璃瓶底厚的眼镜。看到曹歆然站在门口,愣了一秒钟,面不改色地低头继续抱着题海研究。

谢钦抬头,看见曹歆然站在门口,瞳孔微缩。放下钢笔,站起身,从旁边拿了一张白色的打印纸把自己的备课本遮盖得严严实实:“曹老师,你找我有事?”

曹歆然拿着学生名单进来,名单上划出了语文课代表的名字,还勾了几个特别调皮、顽劣的学生名字:“我是上午的课嘛,上完课来给你做个反馈,你好了解班上的情况。”说着把纸递给他,“这是我做的一些记号,你回头抽时间多看看,我就不打扰你备课啦!”

谢钦接过纸,纸上是曹歆然娟秀的字迹,他还没来得及跟曹歆然说两句话,曹歆然就走了。谢钦拿着名单,傻乎乎地站着,眼神半天收不回来。

眼镜兄伸手抬了抬眼镜,摇摇头:“又是一出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哎……”

谢钦有些泄气,下次一定要留她多说两句话。

谢钦是1班班主任,他指定的曹歆然自然也是1班的语文老师。等下午数学课,谢钦拿着书和名单走进教室,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手上戴着一块黑色金属表,食指轻轻在讲台上点着。微微眯着眼睛,环视教室,然后拿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集合与函数概念”。

棱角分明的瘦金体,和他的人一样,风骨尽显。

教室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谢钦这种一进门话都不说一句的状态,这些新高一学生从来没有遇见过,也不知道这个老师究竟脾气好不好。

“高一数学必修,第一章,集合和函数概念……”谢钦从头到尾没有翻过讲台上的课本和备课本,板书也极为简单,只在关键概念部分稍微写一下。下面的学生鸦雀无声,半晌反应过来,都把书翻得“哗哗”直响,还有因为手滑书掉地上的,一片混乱。可很快他们就安静了,拿着笔,翻着书,听谢钦讲函数概念听得入了神。

下课铃响前十分钟,谢钦刚好讲完“函数概念”。

他在黑板空白处写下“谢钦”两个字,然后把手里的粉笔放进粉笔盒里,从裤兜里拿出一张湿巾拆开,一边擦手一边观察着他的学生,语气温柔得不得了。

“我叫谢钦,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我不求你们多么用功刻苦,废寝忘食,我只希望你们全神贯注,专心致志。我每节课只讲一章节,无论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课堂上我不会再讲第二遍,但是,欢迎你们来问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在学校,我会无条件为你们解惑,学习不过是你人生前半个阶段的必修课,无论修得好与不好,只要你们将来不会后悔……”

等他说完,刚好十分钟,下课铃响。隔壁班有学生冲出来上厕所,路过1班。谢钦拿着书,长身玉立,表情安静淡然,走出教室,倏地听见后面有女生议论:“别的班的老师啊,为何我们遇不到……”

眼镜兄一手抬着眼镜,一手拿着厚厚的课本和题海从隔壁班走出来。听见自己班上女生的话,他默默摇摇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哎……”

曹歆然下班的时候,被楼上物理组的男老师堵在了门口:“曹老师,我送你回家吧!”

物理老师梳着三七分的头,穿着不知道多久没洗的牛仔裤,精神抖擞地站在语文组门口。

谢钦从洗手间出来回办公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曹歆然和物理老师。

他木着一张脸,径直走过去,进办公室之前站定,然后朝着曹歆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整齐的八颗牙,眼睛眯成两道月牙:“歆然,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去。”

九月秋风吹过,物理老师的头发吹成了二八分,然后用一种复杂、难以言说的眼神看了一眼曹歆然,转身离去。曹歆然还沉浸在谢钦那个微笑里,冷不丁觉得周围温度骤然降低。

等谢钦背着书包走出来……对,没错,没看错,谢钦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没有花纹,但就是一个书包。

“曹老师,我们走吧!”语气里有着隐隐的兴奋和愉悦。

曹歆然僵硬地笑了笑,转身把语文办公室的门给锁好。遇上周彦庭一本正经地下楼,穿着整齐的衬衣和西裤,拎着公文包,依旧梳着油光水滑的头。

“小曹啊,小谢啊,下班啦,那一起回家吧!”

曹歆然捂脸,为什么她好像知道的秘密越来越多。

曹歆然连续两个月,每周一、周三早上,都在邮件箱里收到7朵玫瑰花和一张小卡片。她拿着小卡片,坐在客厅沙发上,惨白着脸,唉声叹气。

曹妈妈切了苹果端出来:“又收到了?”

曹歆然颓然地往沙发上一栽:“妈,我是不是应该去庙里拜一拜,请尊菩萨回来镇邪?”

曹妈妈偷摸一笑,朝曹歆然脑袋扔了颗瓜子:“你是不是傻,楼下有监控,你去看看不就完了。”

曹歆然这是一叶障目,受小说荼毒太深,成天自己吓自己。“碧海蓝天”安保等级这么高,哪里没有摄像头,就连每一层楼每一户门口都有监控。

曹歆然一个鲤鱼打挺,穿上拖鞋就往外走。走到一半,想了想,又折回来拉起曹妈妈,拖着让她陪自己一起去看。

楼下保安看见曹妈妈,眉开眼笑:“哎哟,这不是曹妈妈嘛!来来来,我上个星期回老家,带了好多花生过来,您待会儿带点回去啊……”

曹歆然一惊,什么时候母亲大人连楼下保安小哥都混熟了,看来平时生活十分丰富多彩。

“小刘,你把这两个月,每个星期一、星期三早上的监控调出来我们看看,我女儿要找个人。麻烦你了啊,回头阿姨给你包饺子吃。”

保安小刘一边笑着说:“曹妈妈客气了,客气了……”一边伸手去调监控录像。

最近一个星期三,早上六点半,刚好是曹歆然出门前半个小时。谢钦穿着运动服,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毛巾,手里拿着7朵玫瑰花,玫瑰上还有新鲜的露珠,再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小铁盒和一枚小钥匙。从盒子里抽出一张卡片,打开0602的邮件箱,把6朵玫瑰花和卡片放进去,然后把剩下的一朵玫瑰花插在箱子口上。

做完这些,他冲着邮件箱笑,眯成月牙的两只眼睛,由内自外的愉悦感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嘴巴动了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曹歆然一脸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个月,她每天晚上出门倒垃圾,都看见谢钦从周彦庭的房子里出来,偶尔早上也能看见他从周彦庭房子里进出,她一直以为:“妈,谢钦和周彦庭不是……”

曹妈妈和保安小刘,目光炯炯地望着曹歆然,然后相视一笑,笑得十分微妙。

曹歆然晕晕乎乎地回家,脑子里弹幕疯狂刷屏:他们不是同性恋吗?他们不是在一起吗?难道是我看错了?难道是我猜错了?难道是我变猥琐了?

星期三,曹歆然特地起了个早,六点的时候准时守在楼道的拐角处。看见谢钦穿着运动服,从远处跑过来,一路上还跟各种发型的大妈打招呼。他熟练地打开0602的邮件箱,把玫瑰和卡片放进去,再对着邮件箱说话:“歆然,早上好,你今天很漂亮……”语气里的温柔和开心浓郁得无法忽略。

曹歆然躲在拐角,等谢钦上楼,她怔怔地看着0602的邮件箱。

原来第一次见到他,他眼角的飘红,不是因为她撞破了他和周彦庭的“奸情”,而是因为他无法掩饰对她的喜欢和害羞;第二次他开口邀请她一起回家,不是因为要她给周彦庭和他的“奸情”做掩饰,而是真的想要赶走物理老师,邀请她和他一起回家;原来,他从不在她面前写字,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字迹不被发现;原来,他每次和她说话,表情很严肃是因为紧张和不知所措;原来,每次她说完话,他都会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谢钦不正面告白,而要用这种方式。

谢钦发现,今天一整天曹歆然都很奇怪。路过数学组办公室的时候,她频繁地望过来,搞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回家的时候,曹歆然特地站在数学组门口等他,谢钦一出来,吓了一跳。

“我妈妈出去旅游了,我今天去周老师家,和你们一起吃饭,你介意吗?”

曹歆然走在他的左手边,今天离他有些近,谢钦眼神有些飘忽,左边手臂一阵一阵的发麻:“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周彦庭做了水晶虾饼,曹歆然吃了一块,大呼好吃,都不管烫嘴,一个劲地往嘴里塞。虾饼一共就五个,谢钦吃了一块,其他的都被谢钦夹进了曹歆然的碗里,周彦庭举着筷子看着光秃秃的盘子,眼神充满控诉与悲愤。

曹歆然觉得在周彦庭家蹭饭十分不好意思,表示要主动收拾碗筷,洗碗刷锅。谢钦刚坐在沙发上喝了口热水,听见曹歆然说要洗碗,二话不说,放下水杯,走过去,从周彦庭手里一把夺过碗筷,默默地走进厨房,任劳任怨地刷锅洗碗。

周彦庭望着曹歆然,笑得不怀好意。要知道谢钦此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做饭,更不可能洗碗了。

曹歆然坐在沙发上休息,和周彦庭聊到最近一次月考,两个人正聊得开心,眉飞色舞。谢钦洗完碗走出来,一屁股坐在周彦庭和曹歆然中间,坐得端端正正,两只手平放在膝盖上,电视里正在放新闻联播,一下子,客厅里一阵诡异的安静。

“行了,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周老师和谢老师的招待,周老师手艺真好。”曹歆然朝两个人微微勾腰,然后开门回到自己家。

谢钦虎着脸:“你坐得离她这么近干什么?”

周彦庭瞪大了眼珠子,中间都能坐下你一个谢钦了,还叫坐得近。

谢钦站起身,绕着客厅走了三圈,然后伸手挠了挠头发:“我从明天开始跟你学做水晶虾饼,就这么说定了,先回去了。”

周彦庭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曹歆然觉得观察谢钦变得越来越有趣,谢钦露出来的马脚也越来越多。比如她“不小心”看到了谢钦的备课本,谢钦手忙脚乱地想抢回来,却又伸不出手,活活把自己憋成了一个大红脸。

再比如,他刚放好玫瑰和卡片,一开大门就遇见下楼的曹歆然,然后惊慌失措,做贼心虚地避开曹歆然的视线,居然还会同手同脚地上楼梯。

曹歆然觉得这样的谢钦其实很可爱。但有些心酸,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样小心翼翼地做这些,而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

周彦庭拿着一杯关东煮,正在吃肉丸子。乍一下被站在他家门口,悄无声息的曹歆然撞个正着,吓得肉丸子都掉了:“曹老师,大晚上的,你好歹出个声啊!”

曹歆然睁着幽幽的眼睛望着他,对了,谢钦那货去江城做教学交流去了。走了都快一个星期了,也就是说,曹歆然这个星期一和星期三都没有收到花和卡片。其实谢钦走之前是交代周彦庭要定时放花和卡片的,可周彦庭这厮,这段时间观察着估摸着,又和曹妈妈相互传小纸条,想着一定要帮谢钦捅破这张纸,就故意“假装”忘了放花和卡片。

“谢钦那个蠢货,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曹歆然显然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了很久。

“说他是蠢货,他就真的是一根筋。高三那年,他写了一封情书托一中的同学转交给你,信里还夹了一张他的照片。也不知道你到底收到没,你又不认识他,就算收到了,估计也不会去见他。我当年就说他这招简直烂毙了,后来你这边没有回应。一中的同学告诉他,你和一个男生走得很近,他就自认为你拒绝他了,就一直闷声不吭,躲得远远的,大学跑到英国去读数学。”

“我在一中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你在一中当老师。他又巴巴地跑回来,跑回七中去当老师。去年曹家遗产案,顾司珩出面帮你,他又觉得你和顾司珩八成要复合,正准备收拾行李回英国疗情伤,结果撞见顾司珩和阮沅在一起,他就托关系调进一中。

“你现在住的房子是谢钦的,他让校长把这个房子当作教师宿舍分给你住,因为他不想你住在顾司珩的房子里。他怕你因为顾司珩伤心,就每天早上肉麻得要死,又是放玫瑰又是放卡片。想告诉你,其实你还是很有魅力的,真不知道他脑回路怎么长的,他竟然以为你要去澳洲是因为顾司珩。”

曹歆然听完感觉很玄幻,因为她高中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她确定,肯定,绝对,没有收到情书,而那个走得很近的男生,明明就是徐苌靳那个死闷骚,死闷骚暗搓搓暗恋小姑娘好多年,跟她有个毛线关系。

那么问题来了,当年那封情书到底去哪儿了154">当曹妈妈拿出那封保存完好的情书的时候,周彦庭和曹歆然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曹妈妈表示很无辜:“我当初藏这封信是因为你要高考了,这小伙子长得太好看了,我怕你分心。后来徐苌靳不是和你两个人演戏骗人小姑娘,我以为你们真的在一起,就没想着把信再拿出来。后来,慢慢的,我就忘了这茬,人年纪大了,记不住事。那天你们校长来家里,给我看谢钦的照片,我一下子就认出他了,想不到他还是个痴情的孩子。这是你的福气啊,歆然,他比顾司珩爱你,他比任何一个除了你父亲以外的男人都爱你,我怎么忍心让你再因为我错过他。”

周彦庭冲曹歆然挤挤眼睛:“你知道他以前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现在为了你,洗完刷锅,学做菜,真是越来越贤惠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曹歆然表示茫然。

“在人的本能里,这是求偶的信号,无论是玫瑰花、卡片,还是为了你回国教书,再或是洗碗做饭,这些行为,都是求偶的信号啊!春天快来了啊……”

求偶的……信号。

谢钦回京城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周彦庭揍了一顿,因为他发现邮件箱里有一层薄薄的灰。一看就知道,周彦庭忘了放花。

第二天,他放了28朵玫瑰,4张卡片在邮件箱里,转身就差点撞到人.定睛一看,谢钦整个人都不好了,头顶恨不得要冒烟了。抓个现行,他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曹歆然背着手,清咳两声:“曹歆然同学,你好,我想你也许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还记得那天你递水给我的时候,手心里的那颗红痣,隐隐的桂花香……在此,我附上一张照片,也许看到照片你就能够记起我了。周日我在一中后面的博物馆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曹歆然看到谢钦眼皮直抖,“谢钦字。”

“你是不是傻,我又不认识你,就算当年我真的收到这封信,我都不见得会去。更何况,我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这封信,被我妈收啦!每天放玫瑰,你是想吓死我吗?”

谢钦嘴唇抖了抖:“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增加负担了?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以后不放了……不放了……”

“谢钦,徐苌靳和我演戏是在为他的一些小心思打掩护。我想辞职去澳洲是因为曹家人,不是因为顾司珩,我和顾司珩分手已经很久了。谢钦,以后有话你可以跟我说,不要委屈自己,不试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你。”

谢钦猛地睁开眼睛,眼睛亮得不像话:“所以,所以,你……会喜欢我吗?”

曹歆然突然就觉得眼眶一阵热气上涌,这个27岁的男人啊,他小心翼翼地去维护曹歆然的尊严和自信。他害怕心爱的姑娘会因为前男友的离开而失去自信,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与她有关。从18岁到27岁,他就守着自己的心,委屈自己的感情,他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连感情都怕给她增加负担。在曹歆然面前,他依旧像当年那个18岁的少年。

“为什么不喜欢,你这么好,我爱你不是因为我需要你,我爱你是因为你爱我。这样的爱,我怎么会不喜欢。”

7朵玫瑰,花语是,默默的爱。

小剧场1

“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多年念念不忘。”曹歆然一直都觉得很奇妙。

谢钦正在备课,一手漂亮的瘦金体,抬头看她:“一中和七中打篮球赛,你是啦啦队员,我闪了神,把球投进了自己队的篮筐。你笑了好久,一直在笑,我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球赛结束,你特地给我送了瓶水,还有一条毛巾,我看到你手心有一颗红痣。后来很多年,我见过很多女孩子的手心,都没有那颗红痣。”

曹歆然愕然:“就这么简单?你这也太好骗了吧!对一个不认识的姑娘都能念叨这么多年。”

“有些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认真看过一眼,而有些人,一眼就是一辈子。”

小剧场2

梁延卿和庄小严的婚礼,邀请了谢钦。对此,曹歆然表示很疑惑,谢钦什么时候跟“人间烟火”的老板这么熟了。

“我跟他学了好久的水晶虾饼,周彦庭手艺太差。”

第二天,0602的邮件箱里除了玫瑰,还有一个丝绒小盒,里面是一颗钻戒。

曹歆然拿着戒指杀上7楼,谢钦正在洗澡。

曹歆然推开门,谢钦一僵,慢慢挪动一下身体角度。遮了遮关键部位,露出两个屁股蛋。

“你脑子有坑吗?谢钦,这么大的钻戒,你放在邮件箱里,你是吃了秤砣吗……你什么意思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你要跟我说清楚,表达清楚你的信号,我万一接收不到,或者接收错误可怎么搞。”

“你没接收错,就是那个信号……”谢钦急忙忙解释一句。

“什么……”曹歆然也是一愣,“求婚……信号吗?”

“是,就是求婚信号,歆然,你先出去一下……”谢钦站在那里,尴尬得不得了。

“哦。”曹歆然踩着虚浮的脚步,飘出浴室……

小剧场3

当曹歆然谈到当初以为谢钦和周彦庭之间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基情”时。

周彦庭冷笑:“当年我没被掰直的时候,我心上人可是梁延卿。看看,档次都不一样。”

谢钦:“上个星期,钟眠还给我打电话问你最近怎么样……”

周彦庭咬牙:“算你狠。”

曹歆然坐在谢钦旁边,热切地望着周彦庭,眼里闪烁着八卦之光:“周彦庭,你以前是攻还是受……”

周彦庭心塞,老子攻受都没当成,一靠近梁延卿就被揍成猪。

小剧场4

曹歆然一直都嫌弃谢钦写的情书烂俗,说当年没能亲手收到很遗憾,要谢钦再写一封情书,在情人节那天给她。

谢钦抓耳挠腮,他是一个理科生啊,而且还是语文只能考80分(高中语文150)的理科生,议论文都写不好,更别谈情书了。

周彦庭给他支了个招,要他去知乎里面求助。谢钦真的就跑到知乎里溜达了一圈,觉得那些情书比自己写的还恶俗。

于是,曹歆然在情人节收到了一封情书。一张白色的纸,画了两个卡通小人,女娃娃比男娃娃小很多,缩在男娃娃鼓鼓的肚子上睡觉。

曹歆然笑出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你女儿呢!”

谢钦笑,这幅画的意思是,我愿宠你如同宠爱孩子,一辈子当你的栖息地。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烟火食录》收看全部精彩故事。